六月十四,暴雨总算歇脚。
太阳还没露脸,空气里却浮起一层“蒸汽锅盖”,热得狗都吐舌头。
洛阳城墙上,砖皮被雨水泡得酥松,手一抠就掉渣,像发霉的千层饼。
守卒们排队晒太阳,可肚子“咕咕”比更鼓还响——官仓见底,最后一顿粥稀得能照见锁骨。
朱鲔顶着黑眼圈巡城。
三天里,他平均日睡一个时辰,梦里全是:
“更始牌位”血淋淋质问他;
李轶番茄酱指纹冲他奸笑;
冯异的小乌龟在背后爬啊爬,一抬头变成巨大“降”字。
此刻,他披着双层铠甲,内层铁、外层汗,走路“哗啦哗啦”,像移动铁皮桶。
副将李乐劝:“将军,换单衣吧,暑天穿铁容易焖熟。”
朱鲔摇头:“城破之日,再热也是血雨,先适应。”
巡到西门菜市,朱鲔脚步突然黏住——
几十号百姓围成圈,中间一口破锅,锅里“咕嘟咕嘟”煮……树皮。
白皮、黑皮、裂皮,浮在水面像烂船板。
一个白发老妪,颤颤递出半碗“粥”:能照出人影,几粒霉米沉底,上层漂树屑。
她身边小孙女,大约四五岁,抱着碗“吸溜”,满嘴木渣,却还抬头笑:“娘,甜!”
朱鲔杵在原地,铁皮桶里心脏“咣当”一声裂响。
他想起自家祠堂,每日精米白面供奉更始牌位;
牌位被偷,如今连块木头都没得吃。
“甜个屁!”他猛地爆吼。
百姓吓得齐刷刷跪倒:“将军恕罪!”
朱鲔这才回神,嘴角抖半天,挤出一句:“都……都起来,别跪我。”
他伸手想扶老妪,指尖却碰到对方腕骨,硌得心口发酸。
“继续巡。”他转身,声音哑得像锈刀拉铁皮。
走到箭楼拐角,四下无人,朱鲔突然一拳砸墙,“砰”地血花四溅。
铁甲遮脸,泪才敢滚。
泪水混着血,顺着护颊沟淌进嘴角,咸得发苦。
“我守的是君,还是民?
君已崩,牌位被偷;
民在我脚下啃树皮,却喊我‘将军’。
这忠,到底忠给谁看?”
泪停不下来,铠甲里“滴滴答答”像下小雨。
他怕被人看见,埋头钻进女墙阴影,堂堂七尺,缩成一张湿透的纸。
中夜,朱鲔回到府邸。
案上灯火如豆,他卸甲时“哗啦”一声,铁片砸地,像给自己敲丧钟。
取白帛,蘸血墨,写遗表:
“臣朱鲔,受国厚恩,未能却敌,使民饿殍,罪当万死。